相思病是什么

《卷耳》通篇,充斥着一种黯然销魂的病态美:

仆倦马瘦,徘徊周游,离酒入喉,金杯肠愁,释读着一种贵族、优雅、蓝调的忧郁。

身心郁郁,不是因为体弱患病,而是因为相思成疾,病入膏肓,无以解忧。

《卷耳》这首诗演绎的,就是最早的相思病。

关雎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

陟(zhì)彼崔嵬(cuīwéi),

我马虺隤(huītuí)。

我姑酌彼金罍(léi),

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sìgōng),

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jū)矣,我马瘏(tú)矣,

我仆痡(pū)矣,云何吁(xū)矣!

《卷耳》这首诗演绎的是最早的相思病(资料图 )

《诗经》中这首《卷耳》,一共有四段,诗意分为两层。而对这首诗的解释,也大体分为两派。

大多数说法是,开头第一段“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zhì)彼周行”,是实写一位女子苦思丈夫,以致采摘卷耳时了无心绪、摘不满筐的情形;后面三段从“陟(zhì)彼崔嵬(cuīwéi),我马虺隤(huītuí)”一直到结尾的“云何吁矣”,是虚写这位女子幻想丈夫远行在外、舟车劳顿,与自己一样备受相思与离别之苦的情景。

也就是说,《卷耳》如一种蒙太奇的电影手法,由女子当下的忧思切换到男子同时愁闷的镜头,在文学里是一种“话分两头”的写法。

这样看来,这一部中国诗、乐、舞等多种艺术的遥远起源《诗经》,其中第三篇诗《卷耳》,还上演着一幕中国最早的蒙太奇。

但是对这种看法,扬之水先生提出了质疑。她认为,女子思慕远行人,不是必须要锁在深闺里怨怼,何不妨也饮酒出游、一散苦闷呢?当时的社会不似后世礼教森严,女子出游并无伤大雅。

以这样的观点来看,《卷耳》就是写一位出游散心的贵族女子,在行路上看到有人采摘卷耳难以满筐,如自己努力守望也不得圆满的心情,于是愁郁更盛、相思更浓,乃至感觉山高马瘦、无精打采,仆众低靡、饮酒无味。

所以这样看来,《卷耳》通篇,就只有一个女主角;《卷耳》的主题,就是怀念远方的他,就是一句“嗟我怀人”。

若我们以第一种解释看《卷耳》,那么,未免故事里的所有对手戏,都不过是这位女子一个人的想当然耳。古代夫妇分离,无限思苦的自然是女性,因为女人的生活空间太过狭小,除了等待,一无所有。而男性的世界广阔丰富,纵是对婚姻真用情者,也难以如深院女子那般去刻骨思恋一个人。出门在外,总有太多的新交旧友、大事小情分散着他的精力和感情、占据着他的思维和时间。而生活相对简单空白的女性,就只剩思念在心中被不断描摹、不断放大。

侯门深似海,一道家门,割据出了两种状态:

家门之内,是除了思念什么都没有的女性思维方式;

家门之外,是一个除了妻子什么都有的男性大千世界。

——这种情感的不对等,是由古代的男女社会属性差异造成的,是一种天然注定的、对于感情的不对等投入。

所以对《卷耳》第一种的解释,是基于女性一人的想象,而她想象的内容又不免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她思念的那个他,可未必会如她一般的苦苦思恋、失魂落魄啊!这样同等相思的概率太小太小了。

所以我们今天读这首诗,且还是按照第二种理解,也就是从单一的镜头里,来观看《卷耳》的故事吧:

那是一个独守春闺的女子驾车出游,所见皆哀景,所感皆伤情。她看到路边采摘卷耳的姑娘们,仍不免心中郁郁,如采了又采的卷耳不满一筐,自己盼了又盼的爱人还是不得团圆。于是游玩也难以释怀,一切本该欢乐的行为都成了索然无味、愁上添愁的状态。

而远方的那个男子呢?是否也同样相思憔悴?或者是早已无暇他顾?对于这,我们读者都不得而知。因为,《卷耳》本就是属于女主角一个人的故事和诗歌。

以这样的角度看《卷耳》,虽然略显单调,却更接近真实。

《卷耳》通篇充斥着一种黯然销魂的病态美(资料图 )

《卷耳》中有很美的两句诗,同时也是很伤怀的两句诗:“我姑酌彼金罍(léi),维以不永怀”和“我姑酌彼兕觥(sìgōng),维以不永伤”。让我姑且饮下这杯酒吧,聊以暂忘这长久的思念伤怀。

“金罍”是青铜制的酒器,“兕觥”是犀牛角制的大酒杯,这都是在以华贵的酒杯来指代杯中酒,杯并不重要,酒才是重点,因此《卷耳》,就成了文学中“借酒浇愁”的最早原型。

青铜器 金罍(资料图)

经过文学的不断演绎,“酒”的出场已形成了一种标志,标志着诗人的情绪正浓,需要以酒寄托,希望靠酒的帮助来陪衬情绪、化解情绪。然而寄托于酒上,对于情绪,不能消弭,反增渲染。

比如王维在离愁别绪中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伤离别,依依不舍时端上一杯送别酒,这没能疏导劝慰、豪迈开怀,反倒是加重了不得不远行的愁云惨雾。

再如晏几道在孤独中写,“对酒当歌寻思着,月户星窗,多少旧期约”。月下斟酒,邀星对月,却没能释放情怀,反而是加重了“独酌无相亲”的寂寞。

而看酒中仙李白,人生态度一向是“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的纵情疏豪,因为能够洒脱于天地间,所以就连他乡酒也没有引来他的乡愁,反而是增添了一份“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豁达。

因此,酒,不是调节剂,而是催化剂,它使萧条者更见萧条、潦倒者更添潦倒、而豪情者更增豪情。

《卷耳》通篇,都充斥着一种病态感:卷耳是不充盈的、道路是不平稳的、仆众是不健壮的、生活是不健全的……这一切,为全诗构成了一种黯然销魂的病态美。

对病态美的欣赏,其实是较高层次的审美趣味,也是文人阶层偏爱的形态。病态美,是在物质基础得以极大富足、欣赏形式极尽饱和之后,追求的一种独特的支离之态:

能开始偏爱一枝病梅,一定是在饱览了姹紫嫣红、玉堂富贵之后;

能怜惜林黛玉式的病若西施,一定是在贾府这种视金玉满堂、有女如云为常态的人家;

能在秋叶飘零时领会“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品味,一定是惯见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丰润有余,是历经了盛夏似火的热闹,才学会关注非常态的美。

病态美,是一种对执着于圆满的超越。

《卷耳》,全篇都在细细描绘病态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一部行动脚本,勾勒出一幕幕郁郁沉沉而深入人心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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