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川作品《夜如花的伤口》
何建华
旅居欧洲的艺术家冷冰川运用手中的画笔或画刀,以黑白的鲜明对色,组成独特的艺术世界。近日,冷冰川先生在南通梅庵书苑与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何建华,就艺术个性、东西方文化与艺术比较等话题进行了对话。
何建华:您的作品以黑白组成独特的世界,被评论家李陀誉为创造了一个新的画种。对自己的艺术个性,您是怎样理解或者说您怎样对他人来表述自己的艺术追求?
冷冰川:三十多年来我一直用最单纯的形、色和方法创作,只说自己喜爱并了解的东西,以致无法脱逃出去,最终竟有了“热爱”的焦虑。在画面上我处处说着:我在这里,“这里”;而恒久的工作量及工作情绪却是“有朝一日一定要逃离这里”……种种突兀、戏似、难以忍受竟成了我持久、真实的激情。至于黑白两色,这是我特殊的核实,我把它看成自然之外的东西,是个体又主观的记忆经验,它正好让我以自己的天性呈现本色。通常本色、天性是一个角落,创作时这个角落更像一个冲突,我喜爱经验的冲突。很难明白表述创作中的追求,一是艺术创作里没有什么朴素有力的真知,人只是自有信以为真的真理;二是个体极致的追索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私想的时候也可能看不见其他;另外群众的眼光似乎是雪亮的,群众的感观、经验也富丽多变挑剔,但并不可信……我以为创作人只需要完成自己“最好的东西”就行了。说来可叹,“最好的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无从谈起;所以一个人发自内心做一件事,尽心尽力地陈述和澄清—里面有什么并不重要,真实不虚的表述就好了。另外,我也不迎合观众,迎合就是鼓噪,副作用太多。
何建华:您崇尚的艺术标准是源自于艺术家内心的朴素的激情和朴素的灵感。在艺术创作中,您是如何感应来自于自我内心的这种朴素的呼唤?又是如何运用手中的画笔或画刀再现您内心的涌动?
冷冰川:我有幸带着朴素创作,并体会到意义。我故意选择慢雕琢和手工,缓慢朴素的激情适合与我的急性子争斗。我记忆里,不能缓慢地取得,就不能取得任何东西;幽默的是我在现实生活里手脚快得连魂都赶不上趟。
朴素很简单—非常真实的简单,但生活的朴素和创作的朴素不同,生活中有血有肉的朴素常常变成黑色幽默,创作中的朴素人平实地说出来就行了,顺着一个单纯的想法……但奇怪的是创作中的朴素很难做到自然、简单,因为很难找到真正想表达的东西,除了破坏……常常是志存高远,然后朴素就不见了。
依我看,找到所谓创作的朴素办法,就是不去寻找它,创作应当活在此刻当下的自然、直接提问,带着与生俱来的素朴纯真,这直觉是发散的,直接刺激思想。此后那些该来的不请自来,或者根本不来。我们只能一脚一脚地走出来,毛病百出也没关系,犯错改错是创作的重要部分。
何建华:有哲学家认为,人活在世界上有三种对话,就是人与人的对话、人与自然的对话、人与自我的对话。中国人往往只停留在人与人的对话即社会人的层面。而您的作品给人们的启示,您怎样认为呢?
冷冰川:说来惭愧,我大多数时候都不知道该怎样自然地创作。事实上书生气的说,我只会选后两种自然的游戏;第一种人与人的对话太难,人人只肯说自己的方言、演自己的角色;人人就算了吧。我图式里的花鸟虫鱼植物、女性都是天然;中国艺术里的人和自然是同一体的,我没有设计,“自然”是主语,“我”像个恐龙,私心的时候,恐龙胡乱跑出来,带着各式愚蠢自我的面具。能生动呈现人本色底子的形态,都是严肃自然的创作,大致上,人只能与自己的底色大体和谐一致,人原本就属于这里的;“底色”我喜爱它的丰富和邪恶,对它的朴素表达直击乏味庸俗的美术表象。
我认为一种自然快乐的创作应该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创作,因为不知道更好,不知道更自然。真实的创作首先、始终、本质上是单独的、个别的,不可被同化、说明或还原。正是这根源的“独特性”让人直接站在混沌自然的面前,超出普常的感受—我一直屈从于创作中的混沌争斗,这甚至是我创作的主题。屈服于此也让人无所顾忌地表现。美和自然是在冒险、危险中被敞开、揭示。是揭示,而不是刻意营造和杜撰,这挣扎、寻找也是一种学习领悟自然的过程。
何建华:30多年前,不少新一代的艺术家纷纷走出国门,在东西方文化的冲撞、交流、融合中实现艺术的升华。您于上世纪90年代初就去荷兰留学,从此旅居欧洲达20多年。从自身的经历中,您对东西方文化以及在艺术上的关系获得了哪些感悟?
冷冰川:以前我纠结于东西艺术的长短、效用等等的比较,生硬地划红线。其实它们像是两条道上的两种风景,到达的目的地也不相同,是两种不同方向的体系,有差异、特色之区分,没有水平高下之分,没可比性。我认为东西相互交流、认识、相互营养,没必要硬分类—就像两个人,两个人未必要真正碰上,碰上了也未必一定要同行;各自的模样,各自的目的地最好;东西“各美其美”,各有其大美至美,到了一种境界,这大美是相通的,是天下大美,大同之美,没必要分别。单就绘画我认为中国传统绘画和理论是相对成熟、完整的一种参照系数。我20多年向西的创作实践实际上是往回走、往回看的意思。
任一种文明的文化风尚都是同中见异,又异中见同,许多看得见的文化面貌,都不过是风尚、习俗纸板做的面具,印度、埃及、希腊、波斯等文化艺术逐渐相融就算一例,异和同有时候根本是一致的。硬要分东西狭窄了,艺术上的“异”是一种方法、样貌,艺术上此方学彼方,此法学彼法很正常;再说,民族非永恒性质的东西,人性、自然包括时空都会变,特别是当代文化交互作用已越来越深刻地发生在每个个体艺术家的心理层面,最后总是、也只能是个体生命推动创作,完成美育。
关于黑白艺术世界的哲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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